《鸠摩罗什》:学者写作叩问文化传统及其可能性其二
作者:刘艳
上传时间:2020-08-16 09: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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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的哲思、智性思考和对精神世界的辩难与追问


《鸠摩罗什》难道仅仅是为塑造佛教大德鸠摩罗什么?小说更重要的意义或许在于今天写鸠摩罗什能给当下以什么样的启示和意义?鸠摩罗什是否仅仅是鸠摩罗什,还是他身上也寄寓了作家自己的很多精神思考和内容?果然,徐兆寿在《一切都有缘起》中诉述了自己的心得:“今天写鸠摩罗什能给当世什么样的启示呢?说得再大一点,佛教甚至中国传统文化能给今天的人类什么样的启示?能解决今天人类精神生活的什么问题?如果没有什么启示,写作便毫无意义。于是,我在小说中引入一条副线,以便让读者诸君思考这个问题。当然,我只提供我个人思考的样本。”


在鸠摩罗什身上,寄寓了作家本人很多的思考、辩难与追问——作为学者的哲思、智性思考和对精神世界的辩难与追问。这恐怕也是很多评论家想探寻鸠摩罗什和作家徐兆寿之间关系的问题。舍利弗如何修得天眼通以及鸠摩罗什与那个年轻僧人的辩难。僧人的辩难,还原了一个佛学故事:年轻僧人讲,舍利弗路遇在路上放声大哭的青年,青年说,我的母亲得了不治之症,医生说一定要用修道者的眼珠为药引熬药,母亲吃了病才能好……舍利弗一听,略一思考,便说,我是修道者,我愿意布施一只眼珠给你……青年要舍利弗自己挖下眼珠,当舍利弗用力挖出左眼珠给青年,青年大叫道,谁让你挖左眼了,我母亲的眼睛是右眼,我要的是右眼啊……舍利弗下大力气又把右眼珠挖了出来,递给青年说,这下可以了吧?……这个青年把舍利弗的眼珠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然后往地上一摔,说,不行……青年骂道,你是什么修道的沙门?你的眼珠这么臭气难闻,怎么好煎药给我母亲用呢!他骂过之后,还用脚踩着舍利弗的眼珠……这不只是小罗什所经历的一个年轻僧人所讲佛经的故事,更是作家本人对佛学、对人的精神世界的一种辩难和追问。“众生难度,菩萨心难发”,可能唯有“先重在自身的修行”了。舍得,舍得,舍不一定有得,而且悯人与助人之心,反而可能招致不可预料的背叛与伤害……作家无法提出现实的解决之道,或许只有回到佛学当中才能化解(16-24页)。


《巴米扬拜师》里,法师收猛虎为弟子、度猛虎,吃人猛虎的前世今生,于当下,是否也有很多启示?法师说,前一世里,它是一位将军,曾立下赫赫战功,但是,被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出卖,说他要图谋造反,本来国王就觉得他战功太显赫,现在一听此说,便立刻将他和他家人及所有亲近的人都杀了,一共三百二十人。死时他立誓,来世一定变作猛虎报仇,加倍复仇。于是,此一世,它便化作猛虎,四处作恶,至今已经吃了很多人,我前几日缚住它时,掐指一算,它已经吃了一百六十人。业报未了,同时,它的恶性已成,还将继续吃下去……然后为它说法,向它开示,让它看看它前世与今世的情景,它必定会有所醒悟……然后法师交代浮陀波利——你就是杀死猛虎前世将军的一位军人,本来也是要堕入地狱的,但你在杀死将军一家人的过程中,目睹了宫廷的残酷,便在上一世就出家为僧,一心拯救自己的灵魂。然后法师交代他,今天降服猛虎,其实我就在等你。也只有你为它说法,开示他,它才会真正收服其心,一心吃素,来生求得解脱……几十年之后,当罗什在夕阳中听到一声呼唤,便莫名地向着西方张望寻找时——他看见一只猛虎在夕阳中向东张望,目光已温柔无比,早已脱去野兽的凶猛,像一位兄弟。他伸出手,想拍拍它宽阔的额头(38-47页)。


《度化墨姑》对墨姑和罗什前世今生的探求,“做善事,信佛法,供养佛”,虽然看似是在阐释一种佛法和义理,实际上对于当世的芸芸众生如何重拾信仰、向善而为,都有着深刻的思考和启示意义(166-179页)。“佛教甚至中国传统文化能给今天的人类什么样的启示?”“于是,我在小说中引入一条副线,以便让读者诸君思考这个问题。”所谓的“副线”,其实亦是鸠摩罗什寄寓了作家学者的哲思、智性思考和对精神世界的辩难与追问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而已。《鸠摩罗什》是记录高僧罗什的一生和他所行传入佛教、宣讲佛法和毕生修行的故事,但从头到尾,托物言志、托人言志,无不内蕴了作家徐兆寿作为学者的哲思、智性思考和对精神世界的辩难与追问。


古中国故事的还原和智性思考在文学性书写维度打开


2018年1月6日在北京大学采薇阁的“西部文化的传统与当代书写:徐兆寿长篇小说《鸠摩罗什》研讨会”开始前夕,我在会场附近偶遇作家本人,寒暄之后,我特别讲到的一句也是这个小说最打动人的地方之一,恰恰就在于它文学性书写的层面——古中国西部故事的还原和有关佛教、古代文化传统的智性思考,多在文学性书写的维度打开。徐兆寿在《一切都有缘起》中也特地讲过,“2015年秋天时,我终于完成了十二万字的跨文体著作《鸠摩罗什》,里面有故事,有学术随笔,有诗歌,也有学术考证……但有两件事改变了我”,一件是给他家做饭的杜姐说“很好啊,我看着都想出家了”,但同时她又说“有很多看不懂”;一件是“最早的时候,我是把这本书作为一本学术传记来写的,只是给少部分人看的,但与杜姐交流完的那天夜里,我睡不着,便翻看《妙法莲华经》,第二天清晨六点左右,我放下那部佛经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重新去写,要让大多数人能读懂。这才是方便法门”。徐兆寿的结论是:“如果说我过去写的很多小说、诗歌、散文都是给少数人看的,那么,这本书一定要走向民间。写作的人物也决定了它必须走向普罗大众。”


为了这个写作的执念和叙事动因,徐兆寿对于整个小说的叙事结构、叙事策略和如何形成有因果链的情节,肯定都重新作了考量。这无疑意味着先锋派文学影响痕迹的消褪和写作手法上向传统的自觉回归。而且,关于古中国西部故事的还原和有关佛教、古代文化传统的智性思考,只有更多地在文学性书写维度打开和呈现,小说才具有更好的、广泛的吸引力,枯燥的说教是行之不远的,不会有人流连于缺乏故事性、可读性和文学性的小说文本。


苻坚迎战慕容冲之时,对于当年他将十二岁慕容冲和十四岁清河公主双双带进宫来的回忆,很有将明清古典英雄传奇的文体资源加以借鉴、继承和转化的影子,但又不仅仅停留在古典传奇小说以情节取胜的层面,文学性书写的笔触直接细致入微进入了人物的心理层面,“很多年之后,她始终不明白,就是那一刹那,改变了她全部的心境与命运。她真心喜欢上了他,而他也喜欢上了面前这位青春才发芽的少女。这种变态的心境使他长期无法自我解读,但他知道,面前这位少女彻底地占有了他。他对皇后和其他妃嫔竟然视若无睹。”(163-165页)《度化墨姑》一节对罗什度化墨姑的描写,也以文学性书写维度取胜。《罗什破戒》(180-189页)也笔力细腻深致,对场景描写掌控有度,对人性心理的描写入情入理。《八怪之殇》一节,作家充分展开了文学性的想象和呈现文学性书写的维度(231-239页)。《天梯山悟道》对于罗什等人在寡妇村一段经历的描写,颇有《西游记》“女儿国”一段的韵致和意趣。恍然间,让人误以为读的是古典小说中的段落(265-281页),等等。小说《鸠摩罗什》以情节取胜——中国传统小说的一个典型特征,以故事性、可读性引人入胜。


即便是小说虚构的部分,也往往有来自作家平素的生活积累的方面。文学性的书写,同样要在平素的生活积累和作家自身的文学造诣双向呈现和打开。《客在凉州》一卷中,“阿竭耶末帝一听,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行面和转百刀?”:


下人说,行面就是前一天要把面和好,或者是今天上午就要把面和好,再把面放到暖和一些的地方行(醒)好,然后到中午时就可以拉成很精很精的面,做得好一些,一条面就可以盛一碗,拌上酸汤臊子,很香的,我们这边招待人都是这个。如果在定亲时,男方家里就要看女方能不能做行面,做得怎么样,做得好,基本上就行了,做得不好,男方就可能会给媒人说不行的话了。所以行面就是定亲的面,是鉴定女儿家能不能嫁出去的手艺活了。转百刀面则是把面和好,到吃的时候才切,把面先切成一半,放到一起再切一半,将它们都合起来,沿着边缘来切成细细的小拇指长的面条,煮熟后拌上做好的菜,或酸汤臊子,可香了。我们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种田的,若苦了一上午,中午能吃一顿酸酸的转百刀面,则犹如神仙一样。


罗什听得笑了起来,说道,凉州果然是好地方,连吃的都这么考究。我中午要到将军府上去吃,你中午就给公主做行面吧,晚上你做顿转百刀我尝尝。(224页)


读到这里,不仅会为这日常性细节所透出的文学性,倍觉饶有趣味,而且会不由得会心感叹这一句“凉州果然是好地方,连吃的都这么考究”,哪里是鸠摩罗什的话?分明就是作家徐兆寿本人的心里话,作家如果缺乏对平素日常生活的细致观察和缺乏对凉州饮食嫁娶等民风民俗的了解,恐无以提供这样真实、生动的生活细节,虚构五凉时期鸠摩罗什在凉州十七年的生活,断然离不开对当下凉州生活日常的观察、了解和积累。而风景描写,更是小说文学性书写打开的一个层面和维度:“罗什看见这里的植被基本上与龟兹的差不多,而且胡杨树很多,此时正好是胡杨林最好看的时候。一片片胡杨与一片片秋水相遇,分外美妙。一路上到处都是农人们在放牧牛羊。有些还骑着驴和骡子。天空中盘旋着巨大的鹰,时而俯冲下来,像是看见了地上的某个猎物一样,但又刹那间盘旋而上,直到高天上,成为一个虚无的小黑点。”(206页)这样的风景,恐怕是古时的凉州和今日的凉州都会有的吧?


前面已经讲过,《鸠摩罗什》内蕴了作家徐兆寿作为学者的哲思、智性思考和对精神世界的辩难与追问。但这一切,不是仅仅和简单停留在佛教教义和佛法的枯燥宣讲上,作家都是作了文学性的叙事转换的,而这一切文学性的叙事转换,都让小说远远超越了学术还原佛教文化和古代文化传统的层面,让徐兆寿的新长篇能够从以前写作只是“给少数人看的”,到“这本书一定要走向民间。写作的人物也决定了它必须走向普罗大众”——实现这一叙事动因和叙事目的的转换。《鸠摩罗什》在学者写作层面、在佛教文化影响之下的小说写作层面,它的价值和意义目前看来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把它放到新文学发展的谱系当中去看,就更加能够发现这个小说的意义和价值,走向民间和进入文学史,是这个小说价值的真正体现。


来源:南方文坛 | 刘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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