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泉河行(下)
作者:露白
上传时间:2020-08-08 17: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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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泉河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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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李坟闸。在我寻一处地方泊车的时候,提前下车的吴永方、赵玺先生和张国立君,已与几个站在村口的男子聊了起来。其中一个——大约是村干部——非常热情,等我过去后,即领我们去村子东头的李氏祠堂。

我们走过一墙含苞待放的金雀,走过一株花儿开得正艳的紫荆,走过一棵细叶初生的石榴,又走过一群曲项而歌的白鹅,来到了前是村室、后是茔地的李氏祠堂。

祠堂前几株柏树,虽不高大但有了年份。祠堂三层,朱瓦红垣,飞檐挑角,气度相当雄伟。门楣悬一匾额,上书“官赜李氏祠堂”。那位热情的“村干部”——遗憾的是,未能叩其名字——介绍说,祠堂是附近几个村的李氏宗亲集资建起的,有二十多年了。

门锁着,我们无法登堂一拜,只参谒了后面的几处碑楼便原路返回了。

 

十八

 

李坟距老城镇与距泉河和泥河的交汇处大约一样远近。为了建设泉河灌区,1974年10月—1975年7月,政府投资八百多万元,动员了十八个公社的民工,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十六孔大闸——政府命名为泉河闸,当地人则称为李坟闸。

李坟闸是泉河之上三座大闸之一(另外两处为临泉杨桥闸和项城楼梯店闸),也是沈丘县除了沙河十八孔大闸之外最大的一处水利工程。

我大约在2012年前后路过一次李坟闸。

那时的李坟闸就像一个垂暮的英雄,虽面貌沧桑,但气度不减,让匆遽一瞥的我,顿生几分敬意。然而,五年后,当我再一次前来探访的时候,它已经被毁掉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现在看到的新闸。

新闸很高大很雄伟。但我觉得,它似乎少了些什么。毕竟,它的前者代表着一个特殊的年代。

当时没有为它拍张照片真是一件殊觉遗憾的事。没人知道它旧日的形象还能在人们的记忆里留存多久。

 

十九

 

从李氏祠堂返回,已是中午,看见路边的一家小饭馆里有人就餐,我们决定也进去简单吃些东西。

饭店不大,但后面有一个小院。小院还干净,更主要的是阳光满满的。梭罗说,太阳照在我们所耕作过的土地上与照在草原和森林上一样是不分轩轾的。能得饔飧与阳光,足矣。于是,我们便让店家在院子里放一张小方桌,点了三素一鱼——那鱼,店家说,他上午才从泉河里打的。

赵玺先生打开自带的一瓶酒,与吴永方先生和张国立君对饮起来。我因开车,只好举以白水,虽如此,亦觉不减杯酌之乐。梭罗还说:“世人不会战争,在所需只是山毛榉的碗碟时。”似我们,简单、独立便觉得是最好的生活。

此时,忽然听见身后有鸟的鸣叫。原来,房檐下悬着两个鸟笼。它们一边叫,一边扑扑棱棱地要飞起来,但不用说,它们的努力是徒劳的。

鸟不会在洞内歌唱。但我们知道,那洞是敞开着的。

而写下《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的玛雅·安吉罗,虽然喜欢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写作,但是她有走出屋子的自由。而且,我们相信,她的内心有一个更大的窗口,能看到更远更美的风景。

但此处的笼中鸟为何歌唱,玛雅·安吉罗知道吗?

 

二十

 

饭后,我们继续沿泉河南岸西行。

在一处较为空阔的地方我停下车。我觉得那满眼的风光秀丽得实在让人不忍作走马观花似的一游,尽管两岸还是一样的麦绿、一样的油菜黄、一样的柳条青,但它们绝不会让你产生一丁点儿视觉上的疲劳。事实上,你放眼望去,若是没联想到“美不胜收”那个词,我觉得就不可思议。

更主要的,我想听吴永方和赵玺先生坐而论道。

    我的提议得到了赞同。

河水映着白云潺潺地流淌,麦苗和油菜花上飞着蝴蝶,垂着新枝的柳树和结着嫩叶的杨树沐浴在纯净的阳光和风中。当然,还有鸟雀不时的鸣啭。

“五行相生,五行也相克。只知相生不知相克,或只知相克不知相生,都会破坏自然的平衡……”

吴永方先生负暄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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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泉河的美丽是卑微的,世人几乎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美丽也是伟大的,并因为世人不知道它的存在而改变自己。就像吴永方先生,他是一位智者,且有着传奇的人生经历,但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志在青云而身老白屋,然一生狷介,泥涂轩冕,月旦今古,亦有一种“多收十斛麦,心轻万户侯”的风流。

“值此佳景,对此良友,不可无诗”,赵玺先生虽然与吴永方先生有着不同的经历,亦得古人之风雅。此时,他临水口号:

 

一岸依依柳与杨,油菜花开蜂蝶忙。

白云不随流水去,静候诗人诵华章。

 

赵先生此作,不泥格律,未经雕琢,天然似我们面前的大河。

 

二十二

 

从李坟闸向西约两华里处即是泉河与泥河的交汇处。

泉河从北,泥河从西,一个千回百转,一个百转千回,于此相遇,除了造化的安排,实在让人找不出其他的解释。

去年五月,我和吴永方先生从钱寨大桥沿着南岸一路寻来,曾站在对面的大堤上欣赏了它绿杨垂岸、白云渡水的风光。此时,这一片T字形的水域,愈显广阔、疏朗、明净。尤其是低垂的云朵,更似堆雪积玉一般,直让隔窗而望的吴永方先生一时古思悠悠,情不自禁地诵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听先生咏,吾亦感慨:斯人已远,而今,有谁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又有谁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呢?

 

二十三

 

泥河和泉河的交汇处还是一个非常具有故事的地方——帝王、英雄、匪盗曾在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

先说李醒城。

李醒城位于两河交汇处的西北角。相传,当年刘秀被王莽追赶时,在七折八回的泉河里迷了路,至此大梦方醒一般认出了南箕与北斗,但追兵却远去了。刘秀认为这是一处宝地,便筑起一座城,作为自己与王莽争夺天下的根据地。

再说李老家。

李老家位于河湾之内,三面临水,于盗贼,这是一处死地;于土匪,这是一处福地。1927年,临汝人、大土匪头子老戴正从平舆杨埠率土匪洗劫沈丘就是从此过的河。

1947年8月,刘邓大军主力部队渡过沙河后也是从这儿出潢川、新县进入的大别山。

 

二十四

 

帝王、英雄、匪盗皆成了昨日,但泉河就像一个不老的天孙,依然眉眼盈盈,腰肢婀娜,姗姗地行走于时空之中。

泉河的美丽是载于史册的。据《乾隆十一年·沈丘县志》记载,沈丘有八景,曰香台夕照、孤柳寒鸦、东郊暮唱、南浦渔歌、醒城烟柳、鞠道垂杨、半潭新月和七里回澜。其中,醒城烟柳和七里回澜就在此处。

淮安人、时任知县的刘世光题之曰:

 

醒城烟柳

柳树绕醒城,春风几度生。

烟从千堞合,影见四野平。

暝色遥看重,林光入望轻。

还思陶靖节,风韵有余清。


七里回澜

中流河砥石,平渚有源泉。

潆转疑潮上,沦漪觉水圆。

不缘青嶂合,自是绿波旋。

细穀疑风起,迴文胜锦川。

 

教谕鲁之璠题之曰:

 

醒城烟柳

西郊古垒在,夹柳淡烟浮。

霭霭村初暗,霏霏路转幽。

含青新火散,凝紫暮山秋。

折去招灵爽,城今醒未休。

 

七里回澜

颍水迴清濑,周旋七里寒。

帆从前岸绕,荻望去涯攒。

卜筑歌深窈,行吟喜曲盘。

欲寻源本处,好向此中看。

 

对锦绣之川,歌窈窕之章,让人心中不免生一种卜筑于此、枕流看树的思想。

 

二十五

 

之后,我们别过泉河,开始沿泥河西上。

泥河在李艾庄西北角绕一个S形的大弯。大弯西去不远,有一段近似水塘,水不深,但水中映着树的影子,零落地立着枯芦,浮着败叶,显得既深邃又明净——给人的印象是,冬天似乎还没有远去。

再往前行,河床时宽时窄。最宽处,大堤与水面相去能有五十多米。不消说,河坡上依然是黄绿错综的景致。

 

二十六

 

往前行,道路折了一个N形的弯。一排柳树,个个一篷伞似的,为村子遮起一道绿色的屏障。

村子的上空天蔚蓝蔚蓝的。远处,云是白色的,状如堆絮积雪;近处,云朵一团一团的,又大又暗。正是它们的掩映和碧树的遮护,村子望去愈觉蔚然而深秀。

堤上的道路越行越窄,尤其是从村子东北角至整个村后的一段,勉强过得一辆车。

我让吴永方、赵玺先生和张国立君下车步行,把车开到一处稍微宽阔一点的地方停好,方下来与他们一起欣赏这坡缓水阔的河曲。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此处是洼子村。

 

二十七

 

洼子村的“洼”并不符合人们对它的定义,但估计是字典上没有一个发音相同、意思指苍鹭和白鹭的字,权以此代替的。

洼子村以落苍鹭和白鹭而得名。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里,每到薄暮时分,在泉河和泥河之上觅食的苍鹭和白鹭就开始归巢了,那纷纷飞落的景象,大约只有“落霞与孤鹜齐飞”那句诗才可以形容。

2016年秋天,我曾陪作家阿慧以及北京一位姓石的导演至此。当时,虽然暮色初垂,但苍鹭和白鹭都已归巢,以致我们未能一睹那诗意的画面。

近几年,洼子村得到了外界的关注。华南理工大学、北京科技大学等一些院校的师生曾来调研。河南电视台、中央电视台等媒体也做过报道。

但我以为,当一件事物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的时候,或许它离不幸也就不远了。

 

二十八

 

从洼子村向西,大堤曲曲弯弯,但真正使人逡巡不前的是两边密匝匝的高及车腰的楮棵。

芳草侵古道,这里却尽是楮棵。

约行200米,我们终于到了平坦宽阔的路上。这一段的风景与身后的迥异——路边是躯干高大、随处而生的泡桐,树间的蚕豆这儿有一片,那儿有几棵……整个树林静谧、安然。这时,我们才发现,河流不知什么时候与道路分离了。

出了树林我们就到了X006公路上的崔大桥——它是村名也是桥名。

 

二十九

 

站在崔大桥上向东望去,泥河显得特别的宏阔。河面呈喇叭形,大桥附近的宽度是远处的三四倍,直让人以为河水是从东向西而流的。

隔着车窗,我拍了两张照片。向东的那张,蓝天白云的,效果还可以;向西的那张,因为逆光,看上去像夕阳落山一样。

因为这一错觉,我们决定不再溯泥河而行。

 

三十

 

沿X006向北约走四公里我们又与泉河相逢了。从这里,我曾一次从北岸一次从南岸沿着水流的方向探访过泉河的足迹。但对从这儿向西,我却几乎不知。在抵达钱寨大桥的时候,我突然认为,再看看泉河才是我们应有的选择。如果就此返回,我们还有一个美妙的机会吗?

想到这,我又将车开上了泉河大堤。

 

三十一

 

我们选择的依然是南岸。

与泥河不同的是,这里大堤高得多,路也宽得多,有500米还是水泥面。这一段的泉河仿佛就是刘埠口那一段的再现——一样的弯曲,一样的宽阔,一样的麦绿与花黄,让人觉得它就是一匹从天飘落的锦缎,无端无尽。

到水泥路结束,堤面又升高了三四尺,与身后不一样的是,除了能过下一辆车的路面外,都是野棵杂树和齐腰深的油菜。

往前不远,在一处近堤的草坡上,坐着六个春天一般的少男少女,看见我们,一个个忙站起来让路。这些初中生,受疫情的影响,还未开学。但我觉得,于他们,这不啻苍天赐予的一次释放身心的机会。

所谓因祸得福,大抵如此吧。

 

三十二

 

再往前去,就到了直河流入泉河的地方——直濲头。但直濲头在对岸,我们必须从一座大桥过去。

就在这一段大约一华里的河坡上,有三个六十岁左右的农妇在耕作,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距她们不远处的地方悠闲地坐着。他们周边是绿色初浓的村庄,是流波潺潺的河流,是晴光荡漾的田野,是生机勃勃的树木……

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是融入骨子里的,能拥有一片可自由耕种的土地仍然是不少人的梦想。看看城里一些庭院外用砖瓦或篱笆围起来的小菜圃,这一点应不难理解。

想到这,真觉得那堤下的耕作也是幸福的。

 

三十三

 

在我们车子抵近的时候,三位农妇停了手中的活,站在田陇间打量着我们。那位男子也站了起来,欲与我们搭讪。

我降下车窗。吴永方先生与之招呼了问道:“要过河怎么走?”

男子手一指:“前面不远,有桥。”

吴永方先生抱了拳,道:“谢了!谢了!”

此时,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多像当年孔子之问津啊!难道这几位耦而耕者原本就是长沮与桀溺的后裔吗?

只是我们,既无救世之志,也无辟人之机,只如那位李涉博士“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

 

三十四

 

   在他们的目送下,我们继续前行,约三百米,就到了横跨汾(泉)河之上的大桥南头。

   桥南头下坡处即是项城市付集镇直河村——当地百姓叫做直濲头,它本来是指直河入泉河的河口。直濲头是沈丘和项城南部一个具有地理标志意义的名字。从这儿,泉河就改称汾河了。

   但我们没有在这儿停留,直接右转上了大桥。

   大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狭而长,东北西南向,右侧的护杆上铸有一行阳文,细看乃“项城县水利局”几个字。

   过了河,沿河向东即是直河与汾河的交汇处。因为在2017年已经去过那儿,又因为天色已晚,我们就放弃了再去一次的想法,而选择了向北走帮粮集一线返回。

 

三十五

 

    我们从直河头向北返回县城必须从帮粮集过河。

帮粮集——乾隆十一年《沈丘县志》也写作梆粮集——因在直河岸上又处在槐店去刘庄店的官道上,自古就是一个关津要地。

帮粮集是有故事的。相传,当年包拯下陈州放粮时,听说项城南有一个姓胡的财主囤积不少粮食,就派人向他晓以大义,希望他能开仓赈饥,救助百姓,并答应上奏朝廷对其予以褒奖。或许出于大义,或许出于形势,胡财主听从了包拯的建议,将家里的粮食全部分给了灾民。

胡财主开仓放粮等于帮了朝廷,为了纪念他,人们就把胡财主所住的村子称为帮粮集。

 

三十六

 

如今,帮粮集已成为一个普通的村子,它和一个无限传奇的人物联系在一起的那段历史也鲜为人知。

穿过村子就是直河了。到这儿,我们的行程已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束。从大桥上望一眼自北而来的直河,心中犹有一种“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的感慨。

我觉得,这些大河是有生命的,但它们的存在就像一位隐士,超然物外,遗世而独立。“要识老夫行乐处,鸢飞鱼跃总吾天”,这诗堪说就是它们精神的写照。而我们的踏访,与其说是一次春日的郊游,毋宁说是一次山中的问道。

“相逢一醉是前缘”,你与世间一事一物的结识或邂逅,那是前生注定的缘分。更主要的,能得半日的闲暇携友一游,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多数时候,我们每天从早到晚地忙碌,得到的只是草芥与尘埃而已。想想梭罗这话,尘世里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9900字)

2020年5月1日初稿

己亥年端午节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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