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白小说//沈丘人物系列/豆芽
作者:露白
上传时间:2022-09-02 07: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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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白小说//沈丘人物系列/豆芽
五十年前,在槐坊店,提起刻章的豆芽,没人不知道。
豆芽本名窦品仙,但说窦品仙没人知道,一说豆芽,马上会引出一大堆的话题来,说者和听者,都像被灌了酒,醉得不知东西南北。
豆芽为什么叫豆芽,有人说,他个子高,又长得白白净净的;也有人说,他爱吃一道“醋溜豆芽”的菜——那可不是一般的醋溜豆芽,他要的豆芽得去头去尾,只留下中间的部分。
豆芽有名,首先是因为他手上的功夫——刻章。
豆芽刻章,堪称出神入化。一是他不打底,任你真草隶篆,随手就来;二是不用寻常的工具,以两指夹着章坯子,另一手操刀而就;三是不看,与人谈笑间,顷刻即成;四是木屑不剃,刀锋过处,了无痕迹,待最后,把章坯子反过来,在案上一磕,木屑尽落;五是快,在陈州二月二庙会上,豆芽一天能刻八十余枚。
豆芽有名,还在他的派头。
豆芽长得英俊,往哪儿一站,玉树临风一般;他穿衣又讲究,冬一身白袍,夏一身丝绸,且绾带系玉。如此的装束,再配以手上的折扇,非风流倜傥四字不足以形容。
有一年,豆芽去小顶寺赶庙会,见一算卦的,就走上前去。一时,以他和卦师为中心,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半是看卦师的,一半是看豆芽的。
豆芽的派头不只在这。
豆芽手里有钱,他几乎每顿饭都要下馆子里吃。而且,他要最贵的菜、最好的菜。即是一个人,也毫不含糊。更主要的,他是一个美食家。
有一次,豆芽到一家饭馆,点了一道菜:青龙过江。饭馆里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做,最后不得不请教他们的师傅。
师傅说,他吃得巧。
原来,这道菜就是把一根黄瓜两边用刀切花,做成后,能连而不断,可长可短,然后放在碟上,浇汁即成。
还有一次,他去工人食堂,点了两个菜,一热一凉。热菜是烧广肚——把鱼尿泡切好,下入热油中,迅速捞起,锅里留底油,把佐料、配菜爆炒后,再将鱼尿泡放入。
凉菜是拌鸡丝。鸡丝切得细细的,以极快的速度在热水中焯一下,然后淋上麻油醋汁即可。
菜端上来了。但豆芽偿了一口,随即说,喊李老阚来,这不是他做的。
任凭一帮人如何解释,豆芽就是不依不饶,直到大掌勺的李老阚来了又给他重做。
豆芽做事丁是丁卯是卯,毫不含糊。
刻章是技术活,豆芽也不是生来就会。豆芽刻章,一直都是横丝刻。有一天,他偶然得知,一个县工艺社的叫王海荣的师傅能竖丝刻,就写了一张请帖,亲自送去了。
王海荣一看帖子,就惴惴不安起来;“我哪里当得窦先生请啊!我哪里当得窦先生请啊!”
但王海荣还是去了。他知道豆芽的脾气:豆芽下帖,不问客人意见,爱去不去。
王海荣不敢不去。
到了馆子里,豆芽——只他一人——已在恭候。
一个大碟子,盛着能够四五个人吃的菜,放在八仙桌之间。
过后,王海荣只好把竖丝刻章的技术教给了他。
豆芽刻章,钱少了不干,多了不要。
1963年,一个南阳的人,拿了一枚玉石章坯子,找到了他。
通常,一般人不敢接,怕刻坏了包赔不起;二般的人若接,也会要一个高价。
豆芽拿了章坯子看了看,问要什么字体,说,明天来取。
第二天,客人来取。一见章,满意得不得了。当即拿出三十元作为酬金。但豆芽只拿了五元,并说,我的手艺就值五元,分文不多取。这位客人过意不去,就从街上买了一包礼品。
“拿走,拿走,不拿走我就把它扔到蔡河里去!”
豆芽的生活也值得一提。
他的生活总结起来就两句话;家无隔夜粮,身无隔夜钱。
豆芽原有女人。1945年到1947年间,沈丘处在国共两党的拉锯战中,槐坊店作为一个特别镇,是双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有一年,共产党的武装攻占了槐坊店,要出一个安民告示,就找到了豆芽,让他刻一个章。
不久,槐坊店又被国民党的武装占领了。豆芽以通共的嫌疑被上了老虎凳。
但豆芽咬紧牙关,拒绝悔罪。
就在他被关在牢房的时候,女人来看他。豆芽一见,破口大骂。
他怀疑他的女人靠非常的方式才允许进的牢房。待出来后,他态度决绝地辞了女人。他的女儿哭着哀求,要豆芽认她这个女儿。但豆芽只一句话:“我没女人,哪来的闺女?”
从此,豆芽就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他当天挣钱,当天花完。有人劝他,他却说,我就一辈人,留钱干什么。我一死,无多无少,都成了别人的了。
豆芽兜里有了钱,就进饭馆,点上自己想吃的菜,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回去挺尸:没钱的时候,就到街上,拄着拐杖,或者唱,或者哼,希望得到熟人的注意,然后要钱,多少不限,够买一碗豆沫的就行。
晚年,豆芽住在槐坊店寨外的一个涵洞里,一块木板就是他的床,余则一双被褥、一个茶瓶、一个茶缸而已。
桥眼外,贴着他自己写的一首打油诗:
圆门大窗房一间,钢骨水泥地板砖。
夏季通风好乘凉,冬季取暖堵后墙。
要问此房谁来建,原是国家用皇粮。
豆芽死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享年八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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