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之旅/杨埠

露白

“五·一”假期，本想休息一下，却受友人鼓动，遂把臂二三子，也渡水行山，撷花枕石，给春天一个交代。

鼓动者，李君景林也；响应者，黄君金阁、赵君海利也。

四月二十九日，微风薄云。上午八点，我与李、黄二君即驱车从沈丘出发，约半小时后至水寨，接了“俟我于城隅”的赵君，走一零六国道，从秣陵上高速，开始了我们为期四天的假日之旅。

杨埠

杨埠是一个大镇，属平舆。

从大广高速平舆杨埠收费站下，右转七分钟即到杨埠，比左转去平舆近得多。后者需要二十分钟。

先去杨埠，我提议。

因了生命中的一点渊源，这儿至少是我十年前就“胜游思一往”的地方。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日，花园口决堤，河水汹涌而下，不数日，豫东南就成了泽国水乡……历史上，黄河曾无数次的决堤与改道，但唯有这次是人为造成的。其是也非也，至今没有定论。

我父亲的舅母，即我的舅奶，当年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处在这样一个花季年龄的姑娘，日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何况她的父亲是一个声誉不错的郎中，拥有的土地足够使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

他们家，位于今淮阳区鲁台镇墩卜村（卜，原为“埠”），正在西蔡河之畔。西蔡河乃战国之鸿沟、汉之浪荡渠、曹魏之百尺沟、北宋之蔡水，曾渡将军之楫，曾泛迁客之舟……可以说，它是黄淮之间最有历史、最有文化的一条河。

同时，它又是多灾多患的。每次黄河泛滥，西蔡河与左之涡河、右之贾鲁河，就成了泄洪之道。据载，从洪武元年至民国三十一年，黄河南泛就有八十二次之多。而承受其患的，亦是它流泽所至哺之育之的儿女。

一夜之间家园被毁，扶老携幼，千家万户踏上了逃难的路。舅奶一家，不知经过多少村子，叩过多少门环，最终在杨埠落下了脚。

几乎同时，住在兀术沟附近的我的祖父和祖母，也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一个三岁、一个半岁。且因了这场洪水，我二姑妈就有了一个叫“淹”的乳名——亦走在逃难的路上。遗憾的是，我至今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南乡”是何处。

还有，我母亲的外祖父一家——他们住在兀术沟下游——除了背井离乡也别无选择。他们去的是新蔡，除此，我了解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之所以如此赘述，只想说，那次黄患，殃及的家庭数不胜数。而杨埠只是容纳、收留、不至于使他们风餐露宿、甚至藁束席卷填于沟壑之中的一个具有代表意义的地方。

舅奶一家被杨埠的一个兼营大药铺的老中医收留了。因为都是姓“刘”且是同行的缘故吧，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以致舅奶的父亲还成了坐堂先生。几年后，他们在杨埠买了八亩地。

土地，是财富的象征，也是身份和地位的标志，同时，也成为衡量一个人能力大小的尺子——当然，靠权势和暴力掠夺则是另外一说。因此，拥有土地和拥有更多的土地是有着原始的动力的。但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它成为一种罪过。

一九四七年，老中医被镇压。舅奶一家的地也被没收，他们只好又回到了田园荒芜的家乡。

九点，我们抵达杨埠。

高楼，门店，路边摊，广告牌……一切与别处无异。

赵海利君说，杨埠因河而兴，历史非常悠久，是楚国北方著名的三关之一（另两个为象禾关、繁阳关——分别在今泌阳和新蔡），明嘉靖年间被命名为杨埠口镇。

缓缓驾车而行，想象一街商旅如织、一河樯桅如林的景象和八十五年前舅奶一家栖身的小巷老屋，直觉匆匆一过，甚不尽探寻之意。尽管我知道，即便我住上几天，应该也没有人能向我讲述诸如刘氏老中医、大药铺、一个北乡人当了坐堂先生的这些陈年旧事。

使我感到遗憾的还有：对洪河，我只是往它柳遮楼护的深处望了一眼，而未沿着岸边走上一段。“汝颍荆吴会，东西南北中。沙深波泱泱，岸广树重重。”这可是一条上通上蔡、西平，下达新蔡、淮滨，远入淮河、长江的河啊！“红映桃花村店酒，绿遮杨柳渡头船”，我觉得，这就是它当年的景象。

于路边买了几个酥香的烧饼，咀嚼着，我们离开了。没人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和为什么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