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武夫亦解诗

 “自古英雄尽解诗”，刘邦一首《大风歌》，道尽了自己扫平天下、踌躇满志的情怀。但后来，不知是不屑于舞文弄墨抑或刘郎才气原本平平，这位亭长出身的皇帝再没有大作示人。

又过三百余年，曹操横空出世，他以超人的政治眼光和军事谋略，力扫群雄，奠定了统一天下的基础。但在罗贯中的笔下和后来的舞台艺术中，曹操是不折不扣的奸雄。然而，这位“奸雄”却有着“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才情与气概。其“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莫不是千古之绝唱。

  我们再看两个人。

  袁世凯，虽出身世代官宦之家，但少年乡试不第，乃投身行伍，由崭露头角到位极人臣，由民国大总统到洪宪皇帝，纵横捭阖，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世人多以为此公近于草莽英雄，恐怕连半部《论语》也未必读得。但事实并非如此。且看其两首诗：

登楼

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

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渔舟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年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叟。

  莫说诗中彰显的气魄，只文字上的功夫，也不是凡夫俗子所具有的。

再看民国另一个重要人物吴佩孚。

  吴佩孚，秀才出身，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孤标傲世，狂放不羁，是一代霸主，也是一位枭雄。这位只是秀才出身、一生戎马倥偬的军界人物，却不时有感而发。试看以下一词一诗：

满江红·登蓬莱

   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黑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如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堕！叹江山如故，夷族错落。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却归来，永作蓬山游，念弥陀！

失题

民国军人皆紫袍，为何不与民分劳？

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万姓膏。

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

逢人都道民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一阙词，英雄气概，跃然纸上，诵之让人不禁联想起岳武穆的那首同词牌的《怒发冲冠》来。第二首律诗，则表达了作者愤世嫉俗的情怀。若不署名，谁会相信这是出于一个镇压工人大罢工的军阀之手？从诗艺上讲，该作意境开阔，气象雄伟，绝非寻章摘句的三流文人所能吟出。

  这是两位大人物，而另一些人，或许本就是英雄，却被视为赳赳武夫。且看：

  南朝名将曹景宗，在一次出征后班师回朝，梁武帝为他举行庆功宴。宴饮中，君臣分韵赋诗。曹本不擅诗，却坚持“附庸风雅”一番。然而韵脚唯余“竞”、“病”二字——此乃绝对的险韵。梁武帝怕他出丑，劝他不要勉强自己。但曹景宗却稍加思索，挥笔而就，一时语惊四座：

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

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与之类似的还有一例。

也只秀才出身的清末大臣、曾任云贵总督的岑毓英，一次在云南边境抗法之战中获胜，为其接风的士绅们要求他即席赋诗。岑毓英明知众人有让其出丑之意，却不推辞，一样挥毫写来：

素习干戈不习诗，诸君席上命留题。

琼林宴会君先到，塞外烽烟我独知。

剪辫续缰牵战马，割袍抽线补征旗。

貔貅百万临城下，谁问先生一首诗？

这次，轮到那些士绅们惊呆了。

   英雄解诗，枭雄武夫亦解诗，这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是对中国人有着深厚的影响，耳濡目染，纵使工商优隶、贩夫走卒，也有些吟诗作赋的功夫；二，古人崇尚学问，进入仕途者尤其如此，以致武夫亦不例外。